献祭于这片绿意盎然的菜园，祭奠她那流光溢彩的春之盛宴，祭奠她那恬静淡泊的风骨，祭奠她那汩汩涌动、绵延千年的精神清泉。
是的，正如我眼前这幅清冷残颓的涂鸦之作，两株干枯如指的葡萄枝扭曲着向上延伸，张牙舞爪，似要抓住那飘渺云彩，重现生机；杂草丛生，一尺高低，零星的丝瓜秧羞涩地蜷缩，春风拂过，仿佛又钻回大地母亲怀抱。随着那位老人的离去，所有生命的欢笑沉寂无声。
然而，这里的春光曾是那般迷人！不必提那金色的油菜花，雪白的大葱花，碧绿的小白菜，单是那爬满屋顶如伏兵的葡萄叶，绕绳前行的如游击队般的丝瓜苗，便让人忍不住触摸，却又生怕弄疼了她们。春意盎然的菜园，又岂能少了鸡仔们的喧嚣？被圈养的它们干巴巴地望着满园春色，心中或许正寻思着如何展翅高飞。那位勤劳的老人，每日清晨，身披青衣，蹒跚地分开丝瓜、黄瓜的“绿帘”，喂养这群淘气的鸡仔。岁月虽然沧桑，但踏入菜园，她仿佛与春意共舞，重拾青春。
往事如烟，留下的总是那些难以把握的痕迹。我与菜园主人素未谋面，但她那映着绿意的身影却在我心头挥之不去。菜园的篱笆，不过是些方木棍、枯树枝和五颜六色的破布条，但这才是菜园最质朴的本色。如今，这样的本色是否还能寻觅？我家的菜园，石台铺就，瓷砖贴面，几平方之地，唯有白菜。春光来临，却仅涂抹一片绿色，吝啬地收起其他色彩。一只绑脚的乌鸡，毛色脏污，独守空园，全无往日红鸡的热闹。有时，乌鸡抬起一只脚，怔怔地望着瘦弱的菜苗，陷入沉思。
怎能不沉思？菜园日渐缩小，或许将继续萎缩。然而，周边的桃花、杏花、樱花纷纷绽放，绚烂如春霞。但这背后的欢声笑语，却远胜花木的繁茂；穿梭其间的不是春风，而是匆匆脚步和急切的心灵。
现代人似乎已无力守护这片菜园，守不住那份原始质朴。春风能绿江两岸，却难以唤醒这片菜园。在大棚种植、集体农场的崛起中，自由生长的菜、春光烂漫的菜、披星戴月的菜，被拥挤的菜取代。犹如被束缚的人，难以寻觅“守拙归园田”的野趣，那份“晨兴理荒秽，带月荷锄归”的自然之性，那份“花木成畦手自栽”的闲适，那份“一水护田”的诗意与喜悦。
还有吗？我向眼前落日余晖下的荒园追问。汽车的鸣笛声由远而近，又呼啸而过，带来巨大的寂寞、烦躁与轻浮。我忆起那天匆匆走过小园，老人坐在门前织篮子，她无牙的微笑如同历史的告别。她走了，带走了延续千年的“小农”生活方式，也带走了“质朴”、“自然”、“纯真”的人之本色。一种精神的血液正在干涸，正如那不断缩小的菜园，仿佛要逃至无光角落。人们或许只能在网上“偷菜”，难以在现代浮华中抽身，享受“春到溪头荠菜花”的恬淡。
祭菜园，无需美酒，只洒下深沉的哀思与热烈的期盼。在犹豫之际，一株嫩绿的丝瓜秧轻柔地亲吻着春风。或许，菜园仍有春天？